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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母親節不大平靜,大雨連續降在台灣島上,南方的菲律賓跟我們有了些不愉快,有位母親因此喪失了丈夫。大雨仍不停地下著,說是誤讀成霉雨也不是太意外,冬日憂鬱症與褪黑激素間的關係的確加強了人類憂鬱的本能,特別是對於舉國歡慶的節慶裡,還得面對親人逝世的喪家。

  許久沒有回到卓蘭鎮了,雖然自己是個百分百的土城人,但總覺得卓蘭有種說不清的根盤結在我身上,在這裡,我看得見自己文化的根。

  又一個冷颼颼的雨天,兩年前好像也是這樣的天氣,那時寒風冽骨,在馬路兩旁是一個又一個的花圈,上頭好像寫著些輓詞,不大記得是什麼了,只曉得是些沒有生命的文字;才過了兩年,這期間不知道聽到幾個人在這裡走了,母親節的高速公路上每輛車趕呀趕的,雨滴像豆粒一樣打在車窗,我跟爸爸說好像戴上墨鏡,玻璃上的雨珠就會消失在視線中,那些光的物理作用會再也影響不了駕駛。嗯,戴上了墨鏡,用一種黑色的視角檢視這個世界。

  等等去上柱香吧。」媽媽在後座說著,「什麼?」我剎然回神,「上什麼香?」我詫異著,還搞不達清楚狀況,「隔壁阿婆過世了。」不得不說當下傻住了。然後,我好像看著一個小鎮在我眼前不斷衰落,直至消失。哭了,好像想到了些什麼,眼淚就這樣直直落下,看著車窗外。窗外的車子依然橫衝直撞,趕著回去故鄉探望母親。

  到了卓蘭,一個人就這樣走呀走的,往山坡上走去,真的是厭倦了在水泥叢林的生活,即便在眼前的梨子園中的梨子被人為包裹著,仍然覺得自己貼近了自然,「是第幾自然呢?」那些人文地理對自然的論辯在腦中稍縱即逝,沒有心力思考了,只隱約想到了人類對於自然的生物性渴望,雖然越來越不認同很多自然發生論上對社會的思考,但這一點我仍是深信著的:

人類身為生物,活在自然中的演化歷史遠多於活在都市,因此在人類的生物本能中還不能完全適應都市的生活,會對於回到自然的環境有很大的渴望。

看著環繞自己周遭的,的確能沉靜自己的心靈,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好像又發現到這裏的麻雀叫聲,與台北校園中的不大一樣,聲頻略低,想到了語言學概論的課堂上曾經說過鳥鳴聲的地域性,以及這種因地不同的聲頻是幼鳥在出生後不久才學會的,不免覺得有趣。再往上走。

  來到軍民廟,是祭祀當時清朝派來守衛卓蘭的湘軍無名屍骨,是當時泰雅族聯合族親欲反攻卓蘭奪回故土時喪身的軍人,往上一瞧,昭忠廟就在上頭,我再往上走,發現一個高中男生和廟裡的阿姨在講話,似乎是一個苑裡高中的男生為了歷史報告來到這裡,阿姨說著「卓蘭就是因為沒有觀光景點,才吸引不到觀光客,你報告的結論就應該要寫,苗栗縣政府應該要發展觀光景點。我這個外地人怎麼比你這個本地人對這裡還要熟?」後來聽一聽,才發現她是北一女的退休老師,肩膀上站著一隻九官鳥。

 

  廟沒人了,我站在廟裡,俯視著卓蘭,剛才北一女老師說的話還猶然在耳,究竟這個城鎮出了什麼問題?思考了良久,突然感慨。一個身在東方海域的島嶼,一味著追求西化的現代性,島上的人們冀求著夢般的現代性,往城市湧去,當一個國家最後竟成了西方的影子,島上的人們是什麼?宛如他人文化的傀儡。文化帝國主義摧毀了整個世界的人類,可是當一個國度的子民站在現代性的頂端時,回頭看著鏡中的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當人民恥笑著自己的過去,何嘗能完全究責在西方帝國,自卑情結作祟,讓我們在追求現代性的過程,將自己的文化和自己的靈魂給狠狠拋在後頭了,當整個城鎮的人都如此,一座歷史幾百年的城鎮,就這樣給硬生生地拋在歷史的洪流中,為世人所遺棄了。

  卡在這個現代性的慾望、迷戀與神話中,每個地方的產業再發展開始複製彼此,四處都是酒莊、四處都是園區,到處都長得一樣,只是水果不大一樣罷了,好像有某種發展的途徑是比較現代的,是年輕人所能接受的那種將過去與時髦交織在一起的產品,這樣的發展讓年輕人願意回流。讓我想起了去年的地理營,新竹縣的新埔鎮,政府大力推動要將所有古蹟集結成為博物館群,可是住在古蹟裡頭的老人們不願意,這是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歷史記憶呀。這條路一行不通,卓蘭就開始成為一個仕紳化的目標了,我永遠記得,阿嬤家對面的草坪蓋起一棟別墅的不協調感,當這個城鎮的老人相繼走了,回來的不是想挽回狂瀾的年輕人,而是想要養老、想要清靜的都市人,這個地方將被仕紳化,一旦如此,卓蘭這個地方,可以說不是原來那個地方了,人都不一樣了。

  我們在追求現代性的過程中究竟把什麼給狠狠拋在後頭了?國際局勢的權力關係或許不是一朝一夕改得了的,但是人們如何看待外來的文化勢力卻是我們可以操控的,政府不改,政府不想改,但是認知的能力掌握在我們自己的腦袋中,為何要對自己的過去如此漠視及蔑視呢?

  一個個的花圈就立在路的兩旁,一個社區乃至於一個鎮就這樣消逝在我眼前,五家人走了兩家,我永遠記得兩年前,我在當時的備審資料寫了什麼:

  元月五日外公辭世,幾天後我回到卓蘭奔喪,路上我看見了其他喪禮的花圈,有的正要撤掉、有的才要擺上,一個小鎮在短期間內就有這麼多人去世,而且都是老人。平時看見這些花圈沒去仔細注意,這次意外的發現下有種沉重的感覺,告別式時,出席者有一半都是老年人,這樣的景象下,我忍不住要問這樣一個高齡化嚴重的鄉鎮,沒有一家醫院?這樣一個嚴重老年化的地方,再過個十年、二十年會變得如何呢?

 

至今回頭看,不敢說是俯視,但至少可以做到凝視,備審資料中的大哉問,我不敢想像,但是對這個問題好像摸到了一些邊,這個城鎮消逝的速度比我成長的速度快得多,原本想要教育實習時想辦法到卓蘭高中來,至少盡一己之力為這個地方做一些事,現在看來這個規劃還是太慢了,我能做什麼,現在就開始吧。在這母親節慶,敬我的大地之母,卓蘭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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