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的實察,都是一次逃離城市的機會。
三天的地形學實察過去了,對於一個本來就喜歡地球科學也喜歡人文社會科學的人而言,念地理系是一個能夠讓自己最舒坦的抉擇。地理學做為一個整合學門的理想一直深深吸引著我,但這兩年一次又一次的分家爭辯讓我有了莫大的失望與惋嘆。人類終究要走向狹隘的世界觀嗎?
最近的記憶力不大好,做過什麼事、去過哪裡、聽到什麼話都好像只能停在工作記憶裡,消縱即逝。約莫記得第一天去了苗栗火炎山、彰化鹿港然後就是嘉義布袋了。火炎山這個地方很是特別,一群人坐在礫石堆聽俊全老師說話時,眼中見到的是平坦的河道,這山和河之間是人類企圖征服大自然的擋土牆,惡地易崩,好幾次掩了隧道口,這麼一擋,人車就能更平安地獲得公路正義了,不過,為何在這種天時地利不良的地方會有路呢?俊全老師繼續說著遙測如何掃描這些地景。飛鷹的爸媽很熱情,席開好幾桌請大家在鹿港吃飯,好像是第三次來到鹿港了,身為一個台北和苗栗兩頭跑的半天龍人竟然在一年半內走了三趟鹿港,我是愈來愈能體會關係空間[1]的意涵了,同樣的物理空間隨著不同的活動進行在當中,不斷被重新界定著,從地理盃帶給我的一個休憩空間,轉變至地理營的學術研究空間,到這一次單純的觀光空間,還記得我跟陳芃羽說:「第一次逛鹿港的老街欸!好開心喔!」這次只顧著買雞蛋冰、吃菱角酥,完全沒有像七月時,不斷思考鹿港老街的「老街變調」問題。
下午就來到嘉義布袋了,這是我第一次真的在嘉義停駐,而且還是在一個如此偏僻的鄉鎮,一到雲嘉南管理處就感受到處長對我們這些貌似專業者有很大的期許,期許我們能夠對這裡提出建議或改善等等,先不說是不是俊全老師的面子大,像國家風景區這種很難界定目標的保育層級,管理處大概是也碰到瓶頸了,雲嘉南濱海國家風景區竟需要靠著一群大學生來建立自我認同,新聞稿中這樣寫著「雲嘉南管理處代理處長鄭榮峯表示,對於台大師生本次進行場域實測表達歡迎之意。此活動內容包含水質檢驗、土壤採樣、鹽分植物、鳥類棲地…等多面向,象徵雲嘉南管理處深耕南布袋溼地之保育作為受到肯定,並期望藉此活動,經由學術單位實測研究後,可提供民眾對於台灣西南沿海地區地理環境變遷的了解,並以此做為南布袋溼地環境教育的開端,未來可成為各級學校戶外教學的場域地點,啟發更多人關心雲嘉南沿海地區的發展,一起推動環境保育工作。」[2]這又讓我不禁聯想到艾瑞克森的人格發展階段理論,每一個發展階段都會遇到一次認同危機,若將目標體從生物人轉到像管理處這種法人來看,似乎也可以轉變為另一種組織發展的危機階段理論。
布袋濕地很大,走在一條長長的提道上是真的看不見盡頭,我們這組沒被分配到工作正合我意,實察作為一種逃離城市的憑藉我倒希望不斷往自然的深處走去,但這裡寒風冽骨程度實在不輸舊金山灣的海風,我才發現原來全世界的海風都是這麼的冷,海水給人類文明、資源和航海時代的夢想,卻也同時警告我們自然與人類之間的分際,若大自然要反撲,不是冽骨這麼簡單的。替我們導覽的蔡先生說了一段話讓我印象很深刻,內容大概是這樣的「這裡每年都有豐水期和枯水期,豐水期來的時候就一定淹水,我們就要蓋那個做這個的還防洪,但是這些生物就有他的適應之道,洪水來他們就轉換生活形式,飛走或是什麼的,人類為何不也在豐水期時做另外的活動呢,何必每年花心思治水?」生活的智慧有時候真的要從地方人士口中才能聽到,我們成天喊環境治理、環境資源管理或環境經營諸如此類的話語,無非就是站在環境可能論[3]那一套本質上的思想,認為人類是有權也有義務去管教環境的,蔡先生看得出來是愛鳥人士,他說出來的話是將人類和一般的動物放到同樣的位階去談,都是大地之母創造出來的生命體,何不順從支配地球的自然法則呢?有的時候,我們好像太強調「人」,把自己看得太偉大了,環境決定論又未嘗不是一個壓一壓人類銳氣的思想?當然,說到這些受災戶的社經地位如何創造了災害的不公平,似乎就是我們人類要關起門來自己解決的事情了,我們好像也不會太在意捏死的螞蟻是工蟻還是蟻后。
第二天來到高雄,天公不作美,天氣糟的很,老師說他教書22年以來,根本很少遇到帶實察來高雄下雨的,記得有人說「這裡不是高雄嗎?怎麼跟台北一樣啊!根本就不是高雄啊!」雖然是屁話,可是卻也無嘗不是台北人對於南部的嚴苛地理想像嗎?我見到沒看預報就帶著短袖來實察的人,不免嘮叨了幾句,憑著自己認知世界中的變形世界來行動,是我一直以來不敢這麼做的,也許是媽媽長期以來帶給我的習慣,我總覺得大自然中充滿著不確定,打從我心中就住著天定勝人的思想,爸爸要去深圳或是雲南,我們要去舊金山,我要到台北以外的地方,都一定查好每天的氣象預報來準備衣物,就是覺得人類太渺小,憑什麼要大自然依著我們的想像模型雕刻出來。說到這裡我又想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學長,他從老師講解的方向朝我走過來,嘴巴裡碎碎唸被我聽到了,他說「地理學者,你阿公咧。」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只覺得如果一個主修某個學問的學生到了那樣的年級,還要因為學問的真相不如自己的想像而批評,那也未免太自我中心了。
在橋上看完水位箱後就再度上車了,下一站來到茂林風景區,這裡是八八風災的嚴重創傷區,管理處都被沖走了,處長是排灣族的公主,以及一群志工也加入跟我們一起聽解說。由於雨大,加上管理處的熱情,我們竟跑去紫蝶館參觀,不過我實在是對於昆蟲異常恐懼,只知道那一段時間我都在拍觀光客照片而已。志工們跟著我們來到十八羅漢山,隧道旁邊亮相的是崖坡和斜交坡,這些地形景觀我就不再贅述了,只知道志工們是真的很認真地在聽老師講解,只是他們搞不太清楚順向坡跟斜交坡之間的關係和意義,他們說他們過去跟遊客講解關於順向坡的事情。中午竟到了美濃吃午餐,還是對於沒能在地形學實察中一窺美濃的文化特色感到很可惜,然後就到了牛埔的水土保持教育園區了。
牛埔的地景是讓我在美西的綺麗湖(Crater Lake)之後,人生第二次對地景感到發自內心的驚嘆,大規模的泥岩惡地真是感動人心。話說至此,我不免要開始岔題了。在我們聽老師講解各種水土保持法對於邊坡沖蝕的不同效用時,我觀察了一般的遊客行為,大多對於這種知識性的導覽設計毫無興趣,聽到的大多是覺得風景很美,要趕快拍照。在中華民國環境教育學會對於「環境教育」的定義中提到所謂的環境教育指的是「凡是涉及環境的問題、關懷、價值、選擇及行動等等都可以是學習的內容」,而環境教育的六大核心要素是自然資源保育、環境管理、生態原理、互動與互賴、環境倫理與永續性。先不去批判這六個要素的內涵好了,水土保持工法可能勉強屬於「自然資源保育」這一個要素,但我不免想問,如果教育一如杜威所說的「教育的目的是要使個人能夠繼續他的教育......不是要在教育歷程以外,去尋覓別的目的,把教育做這個別的目的的附屬物。」那麼我可以說,像這樣的教育園區或是我們生活周遭所謂的環境教育都錯了,單方面知識性的傳送在這種無論是風景區還是教育園區中,都只是一種導遊講解式的經驗體會而已,遊客接收到的知識是很片面的,而且與當下的時空環環相扣,很少有人能夠在以放鬆為目的的旅遊中專心地接收教育訊息,更不用說自發性繼續這樣的教育了,風景區對我而言,頂多只是對於美學素養的培育,和敬佩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罷了,僅此而已。也不用多題社會大眾對於環境教育的侷限想像,似乎環境教育就是環保,這種諸如此類教條式的教育,能激起多少人繼續學習,甚至能說服多少人真的節約能源、做好分類?笑話而已。
在這次的報告中,我認識到地方脆弱性[4]這個概念,彰雲嘉南的自然脆弱性都差不了多少,地層下陷、西南氣流和河道淤塞等等,但是社會脆弱性卻有差異,雲林最脆弱,嘉義反之,這裡的社會脆弱性權重包含了社會資本、性別、年齡組成、經濟能力、環境知覺等等各式各樣的指標,因研究者而異,但是其中的環境知覺卻是與社會資本息息相關的。一篇環境教育期刊的研究論文指出,社經地位與環境意識是呈現正相關的,社經地位愈低的孩童,愈沒有環境意識,無論是環境保護還是對於災害的警覺性,但這些孩子卻往往是受災戶。我們是否需要重新思考環境教育中,對於不同的客體的不同教育目標?「有教無類」但要「因材施教」是我認為教育上不可變更之真理,社經地位高的孩童具備相當高的環境意識,但是他們往往也不會是受災戶,因此環境教育中那些高道德層次的概念就交給他們了,對於這些就算有閒暇時間也不會花交通成本到教育園區的相對弱勢孩童,環境教育應該是最基本的災害意識培養了。教育絕對不可以是將一樣的內容灌輸給不一樣的個體讓他們各自發展、自生自滅,就我看來,環境教育還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成熟。
第三日一早,隨著遊覽車北上,我們來到了南投名間鄉的九二一斜塔紀念地,九二一離自己很遠很遠了,想當初那個深夜,我被媽媽喚醒,因為我正上方有一台冷氣,媽媽怕萬一冷氣掉下來我被砸到,我就在睡眼惺忪中,看著黑暗中的爸爸找到蠟燭點起,我還記得把我的小被被(一條黃色的浴巾)抓過來,岔題一下,上次上變態心理學老師提到史努比卡通裡的小男生也會帶著一條被被,老師說那是因為孩童經驗中未得到某親人的照顧,因而將情感投射到衣物上,藉此獲得滿足,如果大家對這個理論有興趣,可以上網查一下恆河猴實驗。後來又接連到了被震垮的武昌宮,彭云在這裡問李穆先學姐法文poisson是什麼意思,學姊愣了一下說是魚,然後趕緊補充因為法文中的/p/和/b/念起來很相似,而boisson是飲料,就此打住,免得我又要開始囉嗦了。
接著我們停在一個觀光客絕對不會停的地方--砂石場--俊全老師說著這些崩落的砂石每年可以給業者帶來多少錢,老師稱他們是螞蟻雄兵,說實在的,從來沒有注意過河床的砂石車們,原來那些砂石都是大堆大堆的招財石,我當下只覺得這些河床好像被開墾的亞馬孫雨林,那樣的滿目瘡痍,給予這樣地景醜陋的不是崩塌地,而是人類醜陋的笑臉。但練聿修分享的是這樣偏僻的地方居然有這麼龐大的資本被生產,現在的問題變成如何將這些資本留給當地居民了,還記得車上一位學長是從房屋外觀很破爛來解讀的,不過我對於「有錢」和「房屋很高級」這個連結很有意見,怎麼樣的房屋外觀叫做不破爛?倘若今日將一個聚落翻新成高級住宅,也不見得就能代表資本被留下來了,可能是外來種入侵了,我認為這樣的讀景方法很有問題,我贊成將資本流通在當地,但我也同樣贊成石崴說的「不是台灣的每一個地方都要發展得跟台北長得一樣。」看到新板特區愈來愈像台北而感到開心,完全是我們這些天龍郊區的居民自卑心作祟。
中午老師帶我們到一個觀光酒莊,我們幾個沒有去試喝酒,而在外頭逛著攤位,買了小米麻糬、香腸和梅子炸豆腐,原住民真的很熱情(或者是即使他們很內向也必須表現得很熱情),一直給我試吃麻糬,我們要走之前又跟我們說了一次謝謝。楊鳳琳說國家應該要多成立地理系,每一次出實察,我們這些學生促進當地經濟的力量真不容小覷,深深同意。最後到了日月潭,看了一個花了四億蓋的管理處,但是蓋得很特別、錢花得很划算,真希望台灣的房子可以跟這裡一樣更有特色,我真的很不喜歡路上的公寓都四四方方的,難怪國中有教過一首新詩內容在描述都市所有四方的東西,讓整個視野跟心胸也變得有稜有角。那天的日月潭很美!陽光灑落,大家拍著照,實察果然讓人忘卻煩擾的都市生活。這次的實察收穫很多,自然與人文都是,讓我再次珍惜地理學全方位的視角,因為這個環境,我才能看到、聽到這麼多。
然後,經過九九峰的時候,我睡著了,我竟然睡著了!!!
註解:
[1]關係空間(relational space):空間被認為包含在物體之中,透過掌握其他物的關係來呈現,因此空間是一個不斷被界定的過程。(參見100-2台灣大學地理學通論下課程徐進鈺上課簡報)
[2]新聞稿全文請見http://www.swcoast-nsa.gov.tw/02_news/news_A_view.aspx?sn=2110&filter=1
[3]地理學上所講之環境論(Environmentalism),係指地理環境與人類活動相互關係之理論,為地理學最重要的本質論之一。主張環境決定論者,注重環境對人生之影響,以德國地理學家雷次兒為代表,認為人類為生物的一種,順從於支配地球的自然法則,許多自然科學出身的地理學者,多強調環境因素,因而著重於決定論,故此派又稱為自然學派。至於主張環境可能論者,則注重人類活動可以改變自然環境,以法國地理學家白蘭士為代表,認為自然環境中包藏了許多可能性,而這些可能性之能否利用,則端賴人類的選擇。環境受人類活動的影響,時時會變,環境對人類無絕對的控制力,反而人類具有改變環境的能力。許多人文科學出身的地理學者,常強調人定勝天,因而著重可能論,故可能論派又稱人文學派。(摘自中華百科全書http://ap6.pccu.edu.tw/Encyclopedia/data.asp?id=6233)
[4]Susan Cutter 將脆弱性研究區分為三種類型 (Cutter, 1996; Cutter et al.,2003)。第一種類型界定那些使人們或地方容易遭受極端自然事件的條件,亦即暴露模型。第二種類型測量人們對於災害的社會抵抗力或回復力。我們不難看出,前者較著重自然脆弱性,後者較著重社會脆弱性。至於第三種類型,則是整合前面兩種類型,鎖定在特定的地方或區域。例如,Cutter 等人透過對南卡羅來納州 (South Carolina) 喬治城 (Georgetown County) 的長期調查,篩選出 12 種3災害類型 (包括化學物排放、乾旱、地震、洪水、冰雹、颶風、大雷雨、龍捲風、野生火災等),並以 8 種人口社經變數 (包括人口結構、房價等) 建立社會脆弱性指標。他們利用 GIS 套疊 12 種災害類型與社會脆弱性指標,呈現出自然與社會多重因素影響下的脆弱性空間差異 (Cutter et al., 2000)。表面上,自然脆弱性與社會脆弱性共同組成一個地方的脆弱性。但我們有足夠的理由主張,在決定什麼人容易受到傷害的層面上,社會因素扮演更重要的角色。首先,擁有較多資訊與資源的人們能夠避免暴露在自然脆弱的地方。(全文請見葉高華〈臺灣環境災害的社會脆弱性評估〉http://www.soci.fju.edu.tw/tsa2010/papers/%E8%91%89%E9%AB%98%E8%8F%AF_%E8%87%BA%E7%81%A3%E7%92%B0%E5%A2%83%E7%81%BD%E5%AE%B3%E7%9A%84%E7%A4%BE%E6%9C%83%E8%84%86%E5%BC%B1%E6%80%A7%E8%A9%95%E4%BC%B0.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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